香港地下电子烟交易揭秘：两个至上（2FIRSTS）近日在香港进行为期数日的调查，深入了解了在禁烟令实施两年后，电子烟在香港的流通渠道、消费者购买模式以及真伪辨别等问题。
特别声明：
1.本文仅供行业内部研究交流，不进行任何品牌、产品、投资推荐；
2.未成年人禁止访问。
3.本文仅限于对中国香港电子烟市场研究，不涉及任何时政报道。
香港电子烟地下市场调查
——地下网络如何售卖电子烟？
消费者要么买到假货，要么支付近十倍的价格。
买不到电子烟，改回“白牌烟”是更好的结果吗？
文｜ Charlotte Yu 发自中国香港
【两个至上原创】如今，在智能算法助推下，在线买家比以往更容易接触到可能感兴趣的商品。在中国香港，如果你曾经或正在使用电子烟，那么浏览二手交易平台时，可能会刷到替代吸烟设备配件，比如挂绳或皮革保护套。
这些似乎是“历史遗产”，因为香港全面禁止电子烟和替代吸烟产品已经近两年了——2022年4月30日起，香港全面禁止电子烟，除了禁止市民吸食，还禁止进口、推广、制造及贩售等。
然而，在这些吸烟设备配件的产品详情页，一个隐秘的入口将向浏览者展示另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在这里，那些本应消亡的交易——电子烟买卖——似乎依然在这个城市蓬勃发展。
2023年12月初，两个至上（2FIRSTS）在香港进行了数日调查。禁烟令实施两年之后，在香港还能顺利买到电子烟吗？
境外网站暗藏电子烟信息
12月初，2FIRSTS试图在香港批量订购电子烟。在一个购物网站伪装成电子烟硅胶保护套的商品详情页，2FIRSTS找到了位于商品描述信息中的联系方式，并用即时聊天应用WhatsApp成功联系到了卖家。
回应很迅速。2FIRSTS发出信息后，卖家立即发回多张产品目录图。所有图片都采用风格统一的视觉元素，虽然设计过时，但很吸引眼球。
香港一电子烟卖家向2FIRSTS提供的产品目录图的一部分｜图源：受访者
2FIRSTS就产品保质期进行了问询，以确认产品是否是香港禁烟令实施前的库存。卖家回答：“我们保证你买到的不是旧货。我们直接从制造商那里订货，保证给你的是最新批次。”
当被问及产品产地和生产商时，卖家选择了避重就轻。香港消费者中，对“中国制造”产品的品控如今仍然存在广泛的偏见，卖家为了挽留客户，于是声称目前在香港流通的所有产品都是内地生产的。“如果有人告诉你产品不是内地生产的，那就一定是在骗你。”
“有办法验真伪吗？”2FIRSTS问。
卖家推荐了LANAVAPE，这些电子烟中唯一提供防伪码的品牌。并称该品牌是“大牌”，在东南亚很受欢迎。
付款后，卖家邀请2FIRSTS加入电报群。群里有1000多名成员，但实施了禁言，帖子都来自群管理员。这些帖子中，除了定期更新的最新到货信息，还有随机发送的可爱表情和明星八卦。
在完成购买后，2FIRSTS被邀请到一个拥有1300多成员的香港电子烟电报群组｜图源：2FIRSTS
为了规避法律风险，部分电子烟卖家选择在香港以外的地方注册网站，比如2FIRSTS下单的一家网站。据说该网站是在马来西亚注册的，声称所有商品都在香港以外发货，因此任何可能违反香港法律的行为都与他们无关。值得一提的是，在调查过程中，2FIRSTS发现，尽管卖家声称“所有商品均在香港以外发货”，但从“马来西亚”寄给买家的包裹仍然是从香港发货的，也就意味着香港有仓库存放货品。
即便声称“所有货品发自香港之外”，从物流信息可看出，出货地点仍然是香港｜物流平台截图
在该网站的上架产品中，还可以看到著名品牌悦刻（RELX）和EBDESIGN（即ELFBAR美国产品）。为进一步查验，2FIRSTS分别订购了这两种产品。
隐蔽的交易
在电子烟交易过程中，买卖双方都非常重视隐私，却得不到同等的保护。
最快的一次交易在半天内就完成了，整个购买过程几乎和订外卖一样顺畅。
2FIRSTS选择在香港人流量较大的地铁站当面交接，连运费都免了。通过FPS（香港流行的实时在线转账和支付服务平台）向个人账户支付金额后，只需预约一个时间段，在约定地点与送货员见面即可。送货员到达后，买家在付费区域停留。送货员会把包裹递到地铁闸机外的买家手中，买家连地铁卡都不用刷。
2FIRSTS约好与送货员交接包裹的港铁站。2FIRSTS工作人员等在闸机外。｜图源：2FIRSTS
“如果有质量问题，能联系你吗？”2FIRSTS询问送货员。这位二十出头的送货员建议2FIRSTS咨询“之前与您聊天的WhatsApp账户”客服，因为他不熟悉产品，只是送货收取佣金。
如果买家想进一步提高购物的私密性，还可以选择更灵活的送货方式。部分卖家可以将订单发送到全市的智能邮箱中，令买家能够24小时自助取件。
一些卖家则把底牌捂得严严实实。当2FIRSTS试图购买iQOS时，一位卖家表示只接受货到付款，避免留下交易记录或被“海关放蛇（钓鱼执法）”。
一香港卖家坚持货到付现金，提醒2FIRSTS小心“海关送货放蛇或受骗”｜图源：2FIRSTS
卖家不想留下痕迹的不只是交易。2FIRSTS在WhatsApp上向自称在马来西亚注册公司的卖家下单时，对方开启了消息自动删除功能，确保消息发送七天后自动从聊天记录中消失。
为最大程度保护自身隐私，一卖家将与客户沟通的即时聊天程序账号设置成了“消息发送七天后将自动消失。账号亦用马来西亚手机号注册｜图源：2FIRSTS
然而，企业主对客户隐私的关注似乎比不上对自身隐私的关注。
根据购物网站页面上的隐私条款，他们收集的个人信息可能用于信用审查，或用于代表买家处理合作方提供的产品和服务申请及更新，包括但不限于保险和金融产品。买家一旦创建账户并向卖家购买产品，就默认同意了这些可疑条款，在个人隐私方面留下了巨大的潜在风险。
如果希望在这家网站购买电子烟，买家必须注册帐号并同意一系列隐私条款。其中的一些不尽然合理。 ｜图源：购物网站截图
真假难辨的产品
即便买家小心谨慎地完成所有购买步骤，送到手中的产品也无法保证与预期相符。在香港地下市场暗中流通的大多数电子烟，都想办法绕过了基本的质量管控。
在2FIRSTS的调查购买过程中，只有一批LANAVAPE的产品成功地通过防伪码验证。扫码过后，登陆页面确认所购产品为深圳一家制造商生产。卖家称，“由于（内地）提出禁令，不允许出口”，并表示该产品是从内地出口后，从东南亚国家再进入香港。
唯一通过防伪验证的LANAVAPE｜图源：2FIRSTS
其他在售品牌提供的信息则通常无法追踪。大多数情况下，即使扫描链接后能进入验证页面，网站本身也是充斥着浮夸设计和大量无效链接的孤立页。一款 “EBDESIGN”产品上的劣质喷印在开箱时引起了2FIRSTS的怀疑。扫描包装上的防伪码后，精心伪装的验证页面显示“您查询的防伪码是正确的”，但网站上的所有链接都无法点击，是个标准的孤立页面。
一款 “EBDESIGN ”产品上的劣质喷印在开箱时引起了2FIRSTS的怀疑｜图源：2FIRSTS
左图为EBDESIGN官方防伪码验证页面；右图则为2FIRSTS买到的疑似ELFBAR仿品上防伪码所导向的验证页面。｜图源：网络截图
这个可疑验证页面(http://www.ebdeslgn.com/a/b/c/verify.html?id=438323617131935148)与EBDESIGN的验证页面(https://www.elfbar.com/verify.html?c=438323617131935148)地址相似，页面设计上也尽可能地向后者看齐。尽管在扫码后，页面显示这款“EBDESIGN”产品是正品；2FIRSTS在EBDESIGN官方验证页面上重新输入了18位防伪码，但这一次则未能通过验证。
2FIRSTS将买到的“EBDESIGN”产品所提供的18位防伪码重新手动输入在EBDESIGN官方验证页面上，这一次则未能通过验证。｜图源：EBDESIGN官方网站截图
“悦刻幻影”是2FIRSTS调查期间购买的产品之一。产品并未提供辨别真假的手段。不过，其包装上明确注明该产品是“非卖品”。
2FIRSTS调查过程中购入的“悦刻幻影”，机盒上清晰标识着“非卖特供”字样｜图源：2FIRSTS
此外，机身上也没有镌刻任何警告信息，让人对其真实性产生了更深的怀疑。这款产品于2020年12月首次推出。然而，随着新国标的生效，从2022年10月1日起，所有国内销售的电子烟产品都必须包含警示标签。
2FIRSTS还订购了比著名的Flum多了一个字母的“Fluum”产品。根据包装信息，该产品由一家名为迪斯刻（东莞）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的企业生产。这家位于广东的制造商注册了10个品牌商标，名称和标识都与国外市场流行的品牌极为相似。
位于东莞的迪斯刻（东莞）电子科技有限公司名下注册有10个商标，其名称与logo样式均与一些主流品牌雷同。｜图源：爱企查
市场几乎没有选择余地，也为知名度不高的劣质品牌甚至假冒产品创造了生存空间。监管不力的市场使消费者得不到保护。烟民被迫转而购买品控不佳的低端产品作为替代品。
不愿戒烟的人们
法律在纸面上将交易非法化，但对于减少实际需求影响甚微。
2FIRSTS调查期间，香港最大的音乐节之一，为期三天的 “钟声飞扬（Clockenflap）”刚刚结束。在这里能遇到的电子烟烟民超过了香港其他任何地方。
音乐节现场设有指定吸烟区，并禁止在吸烟区外使用卷烟或电子烟。但即使是在中场休息时拥挤的观众区，仍能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时常能看到一小群人来回传递烟具，以此联络感情，消磨时间。
2023年12月3日，在香港举行音乐节上，一名女性正在吸烟区以外的观众区使用电子烟。｜图源：2FIRSTS
一位郭姓女吸烟者向2FIRSTS分享了自己的经历：“这样的音乐活动或多或少会让你放松一下。考虑到室内禁烟以及许多同事不喜欢烟味，我一般只能在（我工作的）大楼外吸一支。在这个场合就没有太多顾虑了”。
问及如何确保尼古丁供应时，她说自己使用的第一个设备是iQOS iluma One，于2019年在日本购买。她回忆道：“我只花了大约2500日元（约132港元）就在日本免税店买到了。”但如果想在如今的香港购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本次调查期间，2FIRSTS在香港联系的卖家对同一款产品要价 1190 港元，几乎是郭小姐当时购买价的9倍。
郭小姐目前使用的电子烟设备花费了1300港元。她每天大约消耗一个烟弹，因此每月的尼古丁支出约为250港元。尽管如此，她仍表示，烟弹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笔大开支，而且她还能通过网购保持“稳定库存”。
“我的经销商建了一个电报群，我们从不在群里聊天。这个群只是用来即时发布一些上新消息。”郭小姐向2FIRSTS展示了群组聊天记录。群里大约有400名成员，氛围看起来与 2FIRSTS 上次采购时加入的电报群非常相似。
面对香港政府的禁烟令，郭小姐和其他群组成员仍不愿戒烟。香港青年协会香港基督教夜青服务处主任李智广（Lee Chi-gwong）谈到，2021年以来，服务处访问了约100名在街头使用电子烟的年轻人，其中只有约5%表示有意愿戒烟。
不过，一些曾经的电子烟烟民又开始使用传统卷烟来摄入尼古丁。一位梁姓烟民告诉2FIRSTS，禁烟令实施后，他开始使用传统卷烟，而不是电子烟，因为他 “不太会网购”，而且“不想搞得太麻烦”。
2023年2月，香港政府将烟草税进一步提高了30%。每包主流卷烟的价格升至74港币。未完税卷烟（俗称 “廉价白烟”）已悄然受到欢迎，成为梁先生这类关注价格的买家的实惠之选。
香港可售的已完税卷烟中，每支焦油含量一般不超过13毫克。根据本地机构调查，由于缺乏品控，“廉价白烟”每支焦油含量从30毫克到50毫克不等，超过了合法卷烟的尼古丁和一氧化碳含量，将大大增加患癌的风险。
高昂的执法成本
调查结束后，2FIRSTS就此事联系了香港海关。海关将2FIRSTS转给了香港卫生署，称卫生署控烟酒办公室（吸烟条例的主要执法单位）将负责处理电子烟相关问题。
2FIRSTS试图联系卫生署控烟酒办公室。电话被转到1823。这是一个接听中心，负责接收对所有政府服务领域的投诉。即便有投诉者想要提供线索，也无法直接向办公室工作人员报告案件。
2023年5月，香港卫生署发表公告，公布针对另类吸烟产品的执法数字。香港禁烟令生效后的第一年内，关于销售替代吸烟产品，办公室共收到 386 份转介个案以及124份相关投诉，但只发出了5份传票，且没有一例在法庭上定罪。
拥有15年烟草行业经验的执业律师唐顺良对2FIRSTS表示，调查电子烟在线交易可能会非常棘手。他指出，确认某人是否实施了买卖行为以及确定违法者身份在法律实践中困难重重。执法人员很难采取后续行动，更不用说做出最终判决。
卫生署也在这份报告中承认，在“售卖”分类下，有约45%有关个案属于未有足够资料或证据可作进一步跟进，或在征询律政司意见后因证据不足未能检控。
此外，唐律师还指出，如果品牌默许产品进入香港这样一个法律禁止的市场，那么他们也可能面临处罚。也就是说，如果2FIRSTS调查过程中遇见的那位卖家说的是实情的话，直接从香港卖家那里接订单的制造商将极大可能遇到麻烦。
香港全面禁止替代烟草产品从提出到实施历经6年之久。2021年禁令尘埃落定时可谓“众望所归”。 然而，随着正规产品守法地撤离市场，持续的供需缺口让投机者趁虚而入，独留本地消费者承受来自地下市场更高价格、更差质量的产品。仍然活跃于香港的地下市场，在2FIRSTS进行的这次调查中，呈现的是假货横行、价格失控的局面。因经济压力而转向“白牌烟”的消费者，更是助长了私烟及非完税卷烟的市场，进一步为香港政府造成可观的税收流失。
电子烟禁令生效一年半后，控烟的初衷与诸多现实的反差，值得各方思考。在一刀切的禁令之外，是否会有更优思维和模式，实现公共卫生、消费者权益、政府税收等多方利益的进一步共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