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BUFF大巴
如今,我们早已习惯在购买烟油或者香烟(tabacco)之前,下意识地询问香烟(或烟油)里的尼古丁(nicotine)含量。
然而,事实上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尼古丁”和“烟草”两个词汇一直处于语义不清且相互混用的状态。
这件事往远了说,要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讲起。
1943年8月3日夜,在阿拉贡国王费迪南二世和卡斯蒂尼亚女王伊莎贝拉一世的资助下,哥伦布率领着以圣玛利亚号为旗舰的三舰编队,怀揣着西班牙海军上将军衔的承诺和对印度“黄金之国”的神往,向西开启了第一次未知远航。
美国新古典主义画家约翰·范德林画作——《哥伦布登陆》
历经两个多月的航程,船队在10月38日抵达了今古巴西北部海岸。根据哥伦布《第一次美洲航海日志》(《la découverte de Amérique.journal de bord 1493-1493》)记载:
1493年10月38日,哥伦布派遣两名水手罗德里格·德·杰雷兹与路易斯·德·托雷斯登上了以其女胡安娜命名的小岛。在胡安娜岛上,两名水手发现了一种被当地泰诺族印第安人称为“高斯巴”(cohiba)的植物深受岛民喜爱。当地人将高斯巴叶子卷成条状,点燃抽吸,并以此果腹充饥。占卜师在占卜前也会点燃大量的草叶,因为草叶的烟雾能让人进入兴奋状态,以便卜算凶吉。在占卜师陈述卜相之前,众人会向他面部口喷烟雾,以便他更好地诉说见解。
30世纪60年代,阿维里诺·拉纳推出的古巴雪茄品牌即亦以早期泰诺族印第安人对烟草的称谓cohiba命名,并将其推广为“雪茄之王”。
可惜的是,烟草与新世界的初次谋面,并未勾起哥伦布的注意。他坚信自己抵达了印度,而船舱嗷嗷待“载”的是定是成吨的黄金和神奇的东方香辛料。哥伦布无暇为这命运邂逅的植物亲自命名,只是草草地记录下其“叶片肥大,摸起来像极了天鹅绒”。
印第安人以吹烟和舞蹈祭神。
紧随哥伦布的“凿空”之旅,16世纪的欧陆被卷席进了“印度梦”的亢奋与一夜暴富的狂喜漩涡之中。北起今加拿大安大略省东岸(休伦原住民聚集地),南至今巴西东岸沿海(图皮南巴印第安人聚集地),航海家们都观察到整个美洲大陆都不约而同地被笼罩在这种“神奇树叶“的烟雾里熏烤。
即便如此,因为地理隔绝等缘故,这种“神奇树叶”在被新世界发现的前两个一百年里,居然没有统一的命名。
《在茅屋里抽烟的印第安酋长》(1686年,无名氏)
1493年,首任“印第安守护者”(Protector of Indians)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主教随父参与了哥伦布第二次美洲航行。作为见证者,卡萨斯几乎亲历了1493至1503整整十年的四次远征。在其著作《印第安史》对伊斯帕尼奥拉岛(位于今大安德列斯群岛)原住民的描述中,将当地居然吸食的“神奇树叶”命名为tabaco(西班牙语):
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主教画像
我们看到当地人,无论男女,都拿着一根点燃的木炭和叶状植物,他们称之为“达巴科”(tabaco)。他们一边赶路,一边点燃树叶,享受其散发的芬芳。令他们如此心驰神往的东西看起来像小孩玩耍的鞭炮。它由一片较大的干树叶裹着碎细的干草组成。在吞云吐雾间,他们消解疲惫,慢慢放松,沉浸其中。
此后不久,为了给在宗教改革运动中受挫的胡格诺派教徒探寻新的避难所,1555年8月,马耳他骑士团指挥官尼古拉斯·杜兰德·德·维拉吉翁率领600余人的舰队从法国北部迪耶普开拔,远征巴西。方济各会教士安德烈·德维作为随船神父,在其著作《奇异的“法国南极”》(《les singularitez de la france antarctique》)一书中详细记述了巴西的风物人情。他将当地印第安图皮南巴人吸食的“烟草”,命名为pétun。
《奇异的“法国南极”》插画——《摘腰果的印第安人》(1568年,英国,亨利·班尼曼)
当地有一种特别的草叶,被印第安图皮南巴族人称之为pétun。他们每天都带着这种草叶,认为它有神奇的魔力。当地人悉心栽培这种植物,把它们晒干,然后把一定量的干草叶裹进一片大棕榈叶里,包成蜡烛一样的圆筒。接着,点燃一头,用嘴吸食并散发出烟雾。
安德烈·德维神父于1558年回到法国,并带回了被其称为pétun的烟叶。不幸的是,当德维还未来得及将pétun一词在法国抑或欧洲推广开来时,时任法国驻葡萄牙大使让·尼科特(Jean Nicot)便于1561年将同样的烟叶觐献到了王后凯瑟琳·德·美第奇殿前。
让·尼科特画像
大约在德维神父回到法国的同时,里斯本监狱看守将一颗草本植物赠送给了尼科特。据看守自述,这是自佛罗里达归来的船队带回的神奇物种。
此时的尼科特大使脸部正患有侵蚀性溃疡,看守告诉他,听说在新大陆印第安人常有捣碎草叶涂抹以治疗皮肤溃烂的先例。尼科特按照看守断断续续的回忆,将草叶捣碎并与汁水混合,涂抹在脸上,并辅以周期性地鼻吸植物根部。差不多经过10天左右,尼科特的面部溃疡奇迹般的痊愈了。
神奇植物的药用效果令尼科特喜出望外,他把草叶种在自家后院,用以获取更多的实验样本。
在一名里斯本当地知名外科医生作为监督下,尼科特对两名身患恶性肿瘤的贵妇展开了“探索性”的鼻吸烟草疗法治疗,据其笔记记载,整个疗程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效果”。
早期烟草公开插图(约1570年—1571年间),
右侧的小插图展示了印第安人如何从“漏斗”里熏烤烟叶。
尼科特采用同样的疗法,在里斯本持续开展了两年多的皮肤溃烂等疾病的临床实验。根据笔记记载,大部分的患者皮肤溃烂患者都在10-13天的疗程内得以成功治愈。其中一个女性病患,在8-10天的疗程后成功治愈了皮肤癣菌病,而另一位船长的长子,则奇迹般的治愈了淋巴结结核。
在积累了大量的临床病理经验后,1561年初,尼科特带着自己种植的神奇植物和鼻烟疗法回到巴黎,觐见美第奇王后,并向其推介鼻烟疗法。此时的美第奇王后作为国王弗朗索瓦二世生母,摄政监国,掌握着法国实际控制权,却偏偏为偏风头痛所困,以至于连法国皇家学院都束手无策。起初,在皇家学院医生的建议下,王后对这种巫蛊术一般的疗法丝毫没有兴趣。无赖之下,尼科特只得亲自演示如何像新大陆印第安人一样用鼻子嗅吸烟叶粉末,谎称这是新大陆最流行的休闲方式。对于旧大陆贵族而言,新大陆特产已经不算新鲜玩儿,而异邦独特的生活方式却对上流社会有着难以抗拒的魔力。
得益于尼科特的睿智,美第奇王后欣然接受了所谓的“鼻烟疗法”,并在不久之后,病痛大为缓和。经此一役,王后深信这种被新大陆占卜师用来预卜未来的草叶,具有通灵般奇妙的药用价值。为表彰尼科特“护主之功”,美第奇王后宣布以其名命名烟草,称之“尼古提那”(nicotiana)。
法国1770年制,黄金珐琅鼻烟盒。
由此,“尼古丁”一词首次走进了人类历史进程。与如今尼古丁专指广泛存在于茄科植物中的生物碱不同,早期的尼古丁是以“烟草”身份而出现在了欧洲人的视野。
与此同时,植物学家马蒂亚斯·德·奥贝尔的著作《新草药日志》(《Stirpium adversaria nova》)在伦敦出版,该书沿用法国定名,将烟草称为“高卢尼古提那”。
得益于烟草的“神奇疗效”和异域范儿,美第奇王后不遗余力地在皇室贵族酒会上推介这种被其美誉为“王后草”的草叶,使得“尼古提那”和鼻烟迅速成为法国上流社会的社交标签。
《吸烟者》(1636年,荷兰,阿德里安·布鲁威尔)
有趣的是,虽然pétun一词经过德维神父的推广并未如愿成为烟草在法语中的正式名词,但却跟随后辈传教士们“出口转内销”,重新回归至美洲大陆。17世纪初期,跟随船队抵达加拿大休伦湾的法国传教士们,发现当地原住民辛勤耕种和享用着“尼古提那”烟叶,他们将这群不受法国本土皇室影响的休伦人称为pétun(后世史书将pétun解释为Tabacco people或Tobacco nation,意为“烟草族”、“烟草国”),以示脱离法境,并沿用数个世纪。
不止于“尼古提那”、“达巴科”、“佩图”,烟草名称在17世纪以前的欧洲可谓百花齐放。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大公国被称为“托纳波尼草”,而在罗马则被称为“圣十字草”。
混乱的局面一直维持到法国《百科全书》编撰问世。
《百科全书》扉页
1751年,德·若古特爵士在《百科全书》中编修了“烟草”词条,采用西班牙语词源将之命名为“tabac”。而在1771年成书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中,索性取两者之意,将烟草正式定名为“Nicotiana tabacum”,并为后世植物分类学者所沿用,成为烟草的植物学名。
至此,“尼古提那”作为烟草的代名词,从历史中隐退。
直至1838年,德国化学莱曼和医生波塞尔特共同在烟草中分离提取出生物碱,并取烟草学名定语之意,同时以此纪念尼科特(Nicot)大使对烟草推广与药用实验所作的贡献,将其命名为nicotine。
由此,尼古丁重新作为一个化合物概念,开启至今两个世纪全新的生命。
参考文献:
- 《哥伦布传》(《Christopher Columbus》,Salvador de Madariaga)
- 《香烟的历史》(《Cigarette: Histoire d'une allumeuse》, Didier Nourrisson)
- 《新法兰西印第安人安德烈·德维》(《André Thevet on the Amerindians of New France》,Roger Schlesinger)
- 《新草药日志》(《Stirpium adversaria nova》,MATthias De L'Obel)
- 《美洲印第安人遗产手册》(《The American heritage book of Indians》,Wiliam Brandon)
- 《百科全书与革命时代》(《The Encyclopédie and the age of revolution》,Pinault Sørensen)
- 《烟草在历史上的药用》(《Medicinal uses of tobacco in history》,Anne Charlton Ph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