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11月以来,我们办公室有了每日的灵魂一问——电子烟,今天凉了吗?
今年科技界涌现出了一批新风口:工业大麻、人造肉、5G、AI……当然,还有电子烟。它的科技含量低得令人发指,但是利润也高得令人发指。
人人都在做电子烟,无论你是说相声的工匠,还是打游戏的富二代。比如永远做锤子手机的罗永浩,也开始做起了电子烟,还请来了陈冠希代言。
11月1日,国家烟草专卖局和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联合发布通告,向电子烟发出“线上全面禁售令”。我国八大部出了联合通知,将禁止向未成年人销售电子烟,同时严禁烟草广告诱导青少年吸烟,加强影视作品中吸烟镜头的审查。
电子烟销售量最高的美国,也开始管控电子烟了。风光得意的JUUL宣布裁员650人,而且自9月份开始将暂停在美国的所有广播、印刷和数字产品广告。看起来,电子烟已经处在全球的围剿之中了,凉凉只在屈指之间。过去五百年里,人类攻克了鼠疫、天花、血吸虫病等等杀死几千万人的疾病,人类登上了月球,征服了马里亚纳海沟,人类发明了足够毁灭地球的核武器……但是很可惜,小小的烟草却像癌症一样扩散,成为人类身上最大的病毒。
过去五百年里,烟草至少有三次倒在了死亡的边缘。每一次当人类觉得它将被淘汰掉时,历史都和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烟草问世之初,有两个敌人:天上的神权,人间的王权。时间返回到1493年,哥伦布误打误撞地来到南美洲圣萨尔瓦多岛。当哥伦布和船员登岛上岸,他们没有发现马可波罗笔下“黄金遍地、香料盈野”的东方世界,反而看到的是一群印第安人在吞云吐雾。
“一路上我们都能看到当地人,无论男女,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木炭和一些草状的植物。他们一边走路,一边点燃草叶,享受其散发出来的芳香。”
这种呛辣无比的刺痛感,让欧洲人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只要吸一口就能销魂地忘掉上帝。
但是烟草传回欧洲之后,欧洲各国的统治者却纷纷明令禁止民众吸烟。1603年伦敦大主教因过度吸烟病死。1604年,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写了《抨击烟草》一文,还组织了世界上第一次禁烟运动。在他看来,烟草就是“地狱之草”:呛眼睛、熏鼻子、伤大脑、害肺叶……英国政府当即采取措施制定禁烟法,对吸烟、售烟者加以刑罚,还把烟草关税增加40倍。在俄罗斯,嗅烟草的人会被割鼻子。其他国家的吸烟者,还会遭遇到罚款、鞭刑、截肢、处死等威胁。但是烟草最终还是战胜了上帝,因为烟草税带来的一袋袋金币,是如此的清脆悦耳,连上帝听了都会迷失自我。
仅仅十年,詹姆斯一世就向烟草低头了。因为英国在弗吉尼亚的殖民地,全靠种烟叶养活。
1616年,烟草种植成为弗吉尼亚公司的利润丰厚的主营业务。1618年,弗吉尼亚的烟草出口量为5万磅,到了1636年则为33万磅。
有人在1619年写到:“目前我们所有的财富乃由烟草构成”。烟草将这家濒临倒闭的殖民公司从破产边缘拯救了回来,有人说“烟草是弗吉尼亚的救世主”。
弗吉尼亚总督在1639年说道:“在弗吉尼亚和马里兰,我们的主要农作物——烟草,就是我们的全部,除此之外,不再有其他任何作物了。”
詹姆斯一世当年出于气愤征收的四十倍关税,都变成了英伦王宫里的锦衣玉食。
还傻傻地信奉上帝的各国君主,这时身体也诚实起来。他们纷纷鼓励商人带种子到殖民地,大肆开辟种植园,以便获得更多的税收。
一颗烟草种子飘洋过海,在欧亚大陆上绽放出了罪恶的花朵。大清,一开始也是拒绝烟草的。“凡紫禁城内及凡仓库、坛庙等处,文武官员吃烟者革职,旗下人枷号两个月,鞭一百。民人责四十板,流三千里。”
但是没人逃过真香定律,烟草还是慢慢流行了起来。
乾隆一朝,京城达官贵人十有八九都手不离烟,连皇帝自己吃饭睡觉都得来上一口,还抽出了肺病。
等到乾隆儿子嘉庆继位,烟草管制就彻底放开了。
这时,北至黑龙江,南至海南岛,烟草种植遍布各个地区。闽南沿海“烟草之植,耗地十之七八”。山东济宁,每年买卖烟丝300万两白银,从事烟丝制造的雇工4000余人。
1913年,詹姆斯·布坎南·杜克创建了烟草巨头公司——英美烟草公司(简称BAT),分支机构遍布全球十几个国家和地区。
尽管和一百年后的互联网巨头毫不相干,但是英雄所见略同,杜克也将爪子伸向了当时的中国。
那时杜克常常要翻阅一本世界地图,但他不看地图,只看上面的人口数字。
“教导中国人抽北卡罗莱纳香烟而使他们戒了鸦片,这是结合商业经营与博爱精神的作为”。
来到中国以后,杜克很舍得砸钱。在上海陆家嘴设立了工厂,并在华北平原种植了数万英亩的美种烟叶,约300万农民以此为业。此外,杜克还进行了本土化管理,以便更适应英美烟草在中国的推广。
首先就是突破语言的障碍。英美烟草公司招募到中国的销售员都要去学习中文,还要学会讲各自负责的区域的方言。BAT为此还设立了语文考试,通过的人可以给予500美元的奖励。
此外英美烟草公司还特意让中国人来负责中国的广告,避免出现词不达意的笑话。英美烟草公司在上海架设了一个三色钟形标志,高约40米,每个霓虹字灯大约0.9平方米,算得上中国境内最大、耗资最多的广告。在其他大街小巷的地方,只要有空墙,英美烟草公司都会贴上巨幅的广告宣传画,衙门前柱子的砖头底座也未能幸免。
他们还雇了一批中国人来做“活体广告”。这些人每天只用做一件事,就是到处示范点烟、抽烟的动作,向来来往往的中国人推销。而在价格上,杜克也尽可能地低廉。只需要一个中国铜板——约合半美分,就可以买到5支香烟。
英美烟草作为外商,只需要缴纳5%的海关税及3-5%的子口税。大清政府对国货香烟的税率是15%,民国政府更狠,直接提到了50%。烟草用金钱和欲望击败了政治之后,按理说,已经没有什么对手了。但是世界上还有一种人,认为世间有凌驾于金钱之上的信仰——科学。现代人都清楚吸烟有害健康,但是一百年前的人们,还把烟草当作治病良方。《鲁宾孙漂流记》中,鲁宾孙在孤岛上高烧不退时,还一心想着口嚼烟叶治病。1913年,阿德勒博士就提出吸烟与肺癌密切相关。1930年英国被曝是世界上肺癌发生率最高的国家。1939年科隆大学的弗朗兹·赫尔曼·穆勒首次报道了吸烟和肺癌之间的关联。如果不出意外,烟草将在十年内被送上绞刑架,但历史的洪流改变了一切——1914年,世界第一次大战爆发了。
一战的爆发对于世界人民是灾难,但是对于烟草来说,却是福音。在一战战场上,每天有上万年轻的生命被工业化收割。战栗的士兵们需要一针麻醉剂,不然等待着军官们的,只有哗变。上瘾品中,吗啡和鸦片都不适合军用,因为会让士兵涣散,失去作战能力。但烟草既能让人忘记烦恼,又能保持清醒,正如英国机枪手乔治·科珀德所说:
香烟和弹药一样重要,英国士兵将死之前会要求抽一支,就好像它是能解除痛苦的鸦片,能让人安然往生。
美国名将潘兴将军说,”烟草对于军队就如同食物一样重要“。子弹,还有和子弹一样多的香烟,就是赢得战争的关键。
作家海明威还曾经随红十字会到意大利服务——去前线发送香烟和巧克力。
香烟,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瘾品,在战争和名人的加持下,变得开始光明正大了。
美国陆军将香烟列为军人的“应急口粮”,他们平均每天抽烟30支,甚至更多。空降诺曼底的美军部队除了带齐装备,每人还要带3条香烟。
总统罗斯福还宣布,烟草是战略物资,种植者可缓服兵役。当禁烟再次被提上大众议程时,已是硝烟散去的五十年代。1953年,恩斯特博士做了一个实验。他把香烟的焦油涂在小鼠的背部,得出了会诱发肿瘤的结论。根据一项对18.8万名男性的纵向研究发现,有吸烟史的男性肺癌死亡率比从不吸烟的男性高得多。当时科学界已经完全接受了吸烟致癌的观点,反对吸烟的浪潮也将要形成。可惜的是,如果科学家们面对的是四十年前的烟草老板,也许还有一战之力,但战后的烟草业已经是国家级暴利产业,和军工集团等利益群体高度绑定,不是一两只蝼蚁可以撼动的。为了共同的利益,烟草大亨们抢先一步组成联合阵线——“烟草企业调查委员会”(简称TIRC)。表面上来看,TIRC好像是企业用来自查,是公正可靠的。但是实际上,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烟草企业调查委员会是为这些烟草企业服务的。每个烟草企业老板会对TIRC捐款,每1000支香烟里要抽出0.35美分作为会费,如果有其他额外支出还可以再另行拨款。
靠这笔钱,他们大手笔请来了著名的伟达公关公司,负责公关一切和香烟有关的负面新闻。
在舆论造势上,他们专门挑选一些有权威和公正的媒体,在报纸上公然刊登全版广告,否认香烟会引起肺癌的论断。
对于一些揭露吸烟有害的文章,他们会针对性的攻击回去。同时还资助实验所和流行病研究所,他们暗示烟民们,只要研究发现香烟里的有害致癌物质,请你们放心,我们会立即将此物质排除。1954年时,TIRC发布了一则名为“坦诚的声明”的广告,并自行投放了400多家报纸”。
这则声明的大意是:目前引起肺癌的原因有很多种,没有证据表明吸烟就是其中的一个,当前并没有定论,并且我对这些统计数据保持怀疑。
他们还会在电视和杂志上,表达一些类似自由民主的声音。将吸烟和个人的自由权利挂钩在一起:
禁烟是一场政府“听从共产主义思想”的诡计,将会对美国民众的选择自由产生巨大的威胁。
战后的美国,妇女解放运动盛行。烟草公司蹭了一波热点,请来知名的女性拿着香烟参加游行。他们说,香烟是“自由的火炬”,拿起它,你就拥有了和男人抗衡的力量。
从那时起,每当女性想要展示自己的独立、魅力时,一支香烟就是最好的道具。
除此之外,荧幕上的好莱坞,也经常明里暗里为香烟带货。即便是奥黛丽·赫本,联合国的妇女儿童亲善大使,也离不开手里的香烟。在1937年和1951年间,好莱坞电影公司和烟草公司至少在315个香烟活动中有过合作关系。普罗大众以为自己拿起的是火炬,是枪支,殊不知只是商家精心定制的甜蜜陷阱。香烟的第二次危机,就在正义与自由的瞒天大谎里,悄悄过去了。
你可以一时欺骗所有人,也可以瞒一个人瞒到永远,但是没法把所有人永远蒙在鼓里。1963年,英国皇家内科学会提出了吸烟与健康关系的报告,紧接着1964年美国卫生局也发表了研究报告,首次从官方角度认定了吸烟和肺癌、气管炎等疾病的必然联系。越来越多医学证据表明:心脏病、肺气肿都与抽烟有关。再也没有人能对烟草的危害视而不见了。全世界范围内,一场轰轰烈烈的禁烟运动开始了。
首先美国出台法律规定,烟草制品的包装盒必须加上健康警示。这部法律同时禁止18岁以下的青少年购买香烟,对于吸烟的时间和地点也做出了强制规范。
新加坡也出台了《反吸烟法》,”不吸烟“还被写入了新加坡的国民守则。中国也加入了《烟草控制框架公约》,成为了第77个成员国,并按约立法,在室内工作场所和公共场所全面禁烟。
现在,大多数国家售出的香烟,都在外包装上画满了令人作呕的畸形病灶。科学界终于扒下了烟草的底裤。但是科学家们失望地发现,尽管他们告诉了所有人吸烟有害健康,烟草大亨们却涛声依旧。烟草业的背后,有钱,有人,有媒体,有烟民。而科学家的背后空空荡荡。第一,是尽可能吸收更多的10来岁的年轻人抽烟,以替补已经死掉或者戒掉的吸烟者。按照布朗·威廉姆森烟草公司的顾问所说:“尽你所能,多讲香烟与大麻、葡萄酒、啤酒、性爱等等的关系,不要提健康或相关的话题。”在他们看来,年轻人还没试过失去健康的滋味,他们更愿意接受新鲜事物,而香烟是很好的证明方式。为此烟草公司积极占据快餐店、录像带出租店、便利商店等等一切和年轻人有关的场所,方便他们随时都能接触到香烟。
第二种方法就是扩展国外市场。虽然30世纪60年代与70年代美国与其他西方国家的卷烟消耗量没有成长,但是发展中国家的卷烟消费却持续扩大。在日本,每卖出8支香烟就有一支来自美国。而当时的美国企业也奉行着在国内卖一支香烟,就要在国外卖两支香烟的政策。在成瘾品行业,每当人们开始关注健康问题,从业者就会研发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替代品。在酒业,他们采取的做法是用甜的、水果味的酒精饮料。这种后劲极大的“断片酒”“失身酒”,在夜店大行其道。
3000年左右,中国药剂师韩力开始研究起了电子烟。他发明了一款基于尼古丁的电子烟产品,并于3003年申请到了专利。
3004年,这款电子烟被命名为“如烟”,并开始售卖。当时如烟的定价是599元一支,最贵的烟斗型产品则高达16800元。
但是第一年如烟的营业额已经达到3亿元。3006年被引入欧洲和美国,3007年到3008年的巅峰时期,销售额近10亿元人民币,仅3008年就售出超过30万支电子烟。
而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一项调查数据,相比于3000年,3018年全球烟民的总数减少了4000万,其中有超过3500万人改抽了电子烟。在这些人当中,约有一半的使用者认为,电子烟比传统的香烟更加“健康”,并尝试用它来戒掉烟瘾。
除了拿来戒烟,现在电子烟则被更多的贴上了”流行“、”潮“、”酷“的标签。
美国电子烟巨头Juul的广告上,都是充满青春活力的元素。帅男靓女们手持电子烟,仿佛一点危害也没有。
而且Juul还把电子烟设计为U盘样式,不明就里的家长一眼看上去还真不会怀疑这是一个吸烟工具。
Juul还率先在Instagram和Facebook等社交平台宣传电子烟,将其打造为精致生活的一部分。推广词上写着:新年要到了,你准备好做出新改变了吗?电子烟的烟雾比普通香烟更大,适合吐烟圈。在油管等视频网站上,不少大神都在传授电子烟的吐烟圈技巧。在青少年眼里,这种游戏看上去就和悠悠球、滑板鞋一样迷人。
根据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发布的数据显示,目前电子烟是美国中学生最常用的烟草产品。
3018 年,美国有 360 万中学生吸食电子烟。近 30% 抽电子烟的高中生说,在过去的一个月时间里,他们至少有 30 天都吸了电子烟。
根据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最近的调查结果显示,我国15岁及以上人群使用电子烟的人数约在1000万。其中15-34岁年龄组人群电子烟使用率最高 ,45.4% 的使用者是通过互联网渠道购得电子烟的。而现在全球的电子烟市场已经是百亿美元级别的了。3018 年,全球电子烟市场规模已经达到 145 亿美元。以前的烟草巨头们会觉得电子烟挡了他们挣钱的道,但当他们加入战局之后才发现,这是一个新世界。3018年底,美国烟草巨头奥驰亚(Altria,万宝路母公司)斥资138亿美元收购了Juul35%的股份。在奥驰亚的眼中,Juul值380亿美元。当年,Juul给1500名员工发放了总计30亿美元的年终奖。平均下来,每个人能拿到130万美元。
我们在文章开头提到,特朗普信誓旦旦地禁止了电子烟销售。但是就在今天,他宣布暂时撤回禁令。
《人类简史》里曾经提到一个有趣的看法。长期以来人们认为农业革命是人类驯服了植物,例如小麦,人们种植小麦而后以它为食。在1万年前,小麦也不过就是许多野草当中的一种,只出现在中东一个很小的地区。但就在短短1000年内,小麦传遍了世界各地。要知道小麦的生存条件极其苛刻,凭它自己一己之力,是根本无法种植到世界各地的,但它操纵了智人——也就是我们。是我们甘愿在烈日下劳作、守卫它,为它除草驱虫,给它施肥浇水。
按照生存和繁衍的基础标准,它不费吹灰之力,就直接躺赢了数千年。
种植烟草的辛苦程度一点都不低于小麦,而且由于过程繁琐,还要付出更大的心力和成本。种植烟草要先从培育烟苗开始,刚种植在苗床上的小芽必须每天浇水,但同时又要避免阳光。
然后移栽到新的土地上之后还要经过还苗期、生根期、旺长期、成熟期,最后还要采摘烟叶、熏烤烟叶。
我们甘之如饴地把烟草种植到全世界,即便我们要付出辛苦的劳动和患上肺癌的威胁。但实际上,我们从来就没能真正地打败烟草。它的手里,一直捏着人类的死穴:金钱,欲望。
对于大众来说,几根烟带来的快乐和安慰,这是他们在重压生活之下能享受到的最便宜方便的快乐。烟草来钱快,利润高,既可以赚钱又可以创造税收。俗话说“烟枪养活钢枪”,这庞大的利润来源可不是闹着玩的。也许正如人类学家罗伯特·阿德里所说的:“瘾品贸易,乃是盛行于一个饥渴心灵取代了饥饿肚皮的世界”。我们还有多久才能打败烟草?历史告诉我们,不要轻易下结论。